时间失去了刻度。

世界的声音被彻底抽离，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奔涌、咆哮，最终凝固成一片死寂的轰鸣。门缝后那个低头浅笑、带着隐秘满足的身影，像一把淬毒的冰刃，狠狠捅穿了顾砚深的胸膛，将里面滚烫的、名为信任和爱的东西，瞬间搅得粉碎。

极致的愤怒如同火山熔岩在四肢百骸奔腾冲撞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，将他焚烧殆尽。他几乎能听到指关节在紧握下发出的、细微的咯吱声，感受到肌肉绷紧到极限的颤抖。冲进去！砸碎这一切！把那个男人撕碎！

这个念头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，在脑海中尖啸。

然而，就在那失控的边缘，一股更为深沉的、来自灵魂深处的冰冷，如同万载不化的寒冰洪流，骤然席卷而来，瞬间浇熄了所有沸腾的怒焰。

那是一种超越愤怒的、洞穿一切的、死寂般的冰冷。

冲进去，打人，发泄？然后呢？

在苏晚惊慌失措的辩解里，在那个男人虚伪的狡辩里，在周围看客或惊愕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里，将自己变成一个可悲的、被背叛后失态暴怒的丈夫？

不。

他不屑。

顾砚深眼底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彻底熄灭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，冰冷，锐利，洞悉一切虚伪。所有的情绪被强行剥离、压缩、冻结，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、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冷静。

他缓缓地、无声地向后退了一步，将自己更深地藏进走廊灯光投射下的阴影里，隔绝了包厢内投射出的那片暧昧光晕。

周扬站在他侧后方，几乎能感受到从顾砚深身上散发出来的、那股足以将空气都冻结的恐怖寒意。他张了张嘴，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，只剩下满眼的惊骇和难以置信。他认出了包厢里那个女人是谁！这简直是……晴天霹雳！

顾砚深对他的存在毫无反应。他的全部注意力，都聚焦在手中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上——他的手机。

动作没有丝毫迟疑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。他解锁屏幕，指尖在图标上轻点，调出摄像功能。手臂抬起，稳稳地，如同最老练的狙击手架起了枪。手机的摄像头，对准了那道致命的门缝。

手指在屏幕上轻点，调整焦距。

包厢内晃动的光影被清晰地捕捉进来。

聚焦。

锁定。

镜头里，苏晚依旧微低着头，脸上带着那抹未散的、令人作呕的羞涩笑意。陆子昂的手，还占有性地搭在她光裸的肩头，正侧头对她说着什么，嘴角噙着志得意满的笑容。周围的人群，脸上挂着尚未褪去的兴奋和暧昧的起哄神情。

顾砚深眼神冰冷，手指稳稳地按下了录制键。

红色的计时数字，在屏幕角落无声地跳动。

一秒。

两秒。

五秒。

镜头忠实地记录着：

陆子昂端起一杯新的酒，带着笑意递给苏晚。苏晚眼波流转，嗔了他一眼，但还是接了过来。

陆子昂自己也端起一杯，然后，在周围再次响起的起哄声中，他含笑的手臂再次穿过苏晚的手臂，两人姿态亲昵地交缠在一起。酒杯靠近唇边，在摇曳的烛光下，再次完成了那个象征着某种结合仪式的交杯酒。苏晚仰头饮下，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，脸上是迷醉的红晕。

十秒。

十五秒。

交杯酒饮尽。陆子昂放下空杯，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苏晚，手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温柔，轻轻抚上她滚烫的脸颊。苏晚身体似乎又僵了一下，但依旧没有躲闪，反而微微仰起脸，迎向他的目光。

二十秒。

陆子昂低下头。

他的唇，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，在顾砚深冰冷的镜头前，再一次，轻柔却清晰地，印在了苏晚的唇上。一个公开的、宣告**的吻。

二十五秒。

二十八秒。

吻结束。陆子昂带着满足的笑意退开。苏晚微微喘息，再次低下头，唇角那抹隐秘的、甜蜜的弧度，如同最锋利的嘲讽，清晰地烙印在镜头之中。

三十秒。

顾砚深的手指，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部件，没有丝毫颤抖，稳稳地按下了停止键。

录制完成。

短短三十秒的视频，像凝固了时间，也凝固了地狱。顾砚深的目光扫过屏幕上的预览画面，苏晚低头浅笑的那一幕，定格在中央，刺眼得如同烙铁。

他没有丝毫停顿，甚至没有再看第二眼。指尖滑动，退出摄像界面，动作流畅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。

点开通讯软件。

联系人列表飞快滚动。

精准地找到了那个群聊——“相亲相爱一家人（苏氏皇亲国戚版）”。三十几个头像，代表着苏家盘根错节的势力和无处不在的眼睛。

点选。

上传。

选中刚刚录制的、那段足以摧毁一切的三十秒视频。

光标在输入框闪烁，像冰冷的审判之眼。顾砚深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河里凿出的寒冰：

“结婚三周年纪念日，感谢苏晚女士和陆子昂先生的精彩演出。顾砚深。”

没有感叹号，没有多余的情绪宣泄。只有陈述，冰冷、精准、带着毁灭性的力量。

指尖悬停在发送键上方，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。这半秒，不是犹豫，而是将最后一丝属于过去的、残存的、名为“情分”的灰烬彻底碾碎。

点击。发送。

手机屏幕瞬间被疯狂涌入的消息提示彻底淹没！

“相亲相爱一家人（苏氏皇亲国戚版）”的群聊图标上，代表未读消息的数字如同失控的核爆计数器，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疯狂飙升！

嗡嗡嗡——嗡嗡嗡嗡——

手机在顾砚深掌心剧烈地震动起来，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，又像握着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，密集的震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
顾砚深看都没看一眼那沸腾的屏幕。

他甚至没有去感受那掌心的震动。

他只是极其缓慢地、将那个还在疯狂叫嚣的手机，屏幕朝下，塞进了西装裤的口袋里。动作平静得可怕。

然后，他转身。

没有再看那道门缝一眼，也没有看旁边已经完全石化、脸色惨白的周扬一眼。他迈开脚步，朝着来时的方向，朝着停车场的入口，大步走去。

脚步沉稳，脊背挺直，像一把出鞘后沾了血、却依旧寒光凛冽的刀。每一步踏在厚厚的地毯上，都无声无息，却又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。

周扬如梦初醒，看着顾砚深决绝离去的背影，又惊惧地瞥了一眼那扇依旧透着靡靡之音的门，一咬牙，也顾不上包厢里的“恒泰”老赵了，慌忙跟了上去。

穿过喧嚣的舞池，震耳的音乐和迷幻的灯光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。旋转门冰冷的玻璃映出顾砚深毫无表情的脸，像戴着一张完美的冰雕面具。

地下停车场特有的、混合着机油和灰尘的冰冷空气扑面而来。灯光惨白，将一辆辆豪车映照得如同沉默的钢铁坟墓。

顾砚深径直走向自己的黑色路虎揽胜。解锁，拉开车门，坐进驾驶座。

砰。

车门关上，将外面所有的声音隔绝，只剩下自己沉重而冰冷的呼吸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。车内还残留着淡淡的皮革和香氛的味道，此刻闻起来却无比讽刺。

他坐在那里，没有立刻启动引擎。双手死死地攥着冰凉的真皮方向盘，手背上青筋虬结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骇人的苍白。他需要发泄。那股被强行压制下去的、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，正在胸腔里左冲右突，寻找着突破口。理智的冰层之下，是翻涌的熔岩。

目光，如同失控的探照灯，在车内冰冷的金属和皮革部件上扫过，最终，猛地定格在副驾驶前方的储物格上。

白天。

“金牧源”的王总，那个大腹便便却眼光毒辣的供应商，在参观完深寒引以为傲的新冷库后，拍着他的肩膀，笑得像尊弥勒佛：“顾总！厉害！你们这标准，严得跟出口检疫似的！喏，拿着，一点小玩意儿，给兄弟们当个纪念！”

王总塞过来几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。当时顾砚深只是随手道谢，接过来就扔进了副驾驶的储物格里。

“金牧源**”检疫合格章。

纪念品。

非实用。

纯金属打造。

印油……饱满的蓝色。

一个清晰的念头，带着毁灭性的快意和冰冷入骨的羞辱，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脑海！

顾砚深猛地伸手，拉开了副驾驶的储物格。里面杂乱的票据、证件下面，露出了几个深蓝色丝绒面的小方盒。

他一把抓起最上面的一个。

啪嗒。

盒盖弹开。

一枚造型异常精美的金属印章静静地躺在黑色天鹅绒衬垫上。黄铜色的章体沉甸甸的，打磨得光滑锃亮，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。章柄顶端，清晰地蚀刻着“金牧源”的LOGO。最触目惊心的是那方形的章面——上面是凸起的、线条分明的四个大字：“检疫合格”。字槽里，填满了饱满欲滴的、极其鲜艳醒目的蓝色印油！

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传递到指尖，那鲜艳的蓝色，像淬了毒的火焰，灼烧着他的视网膜。

顾砚深的手指收拢，紧紧握住那枚沉甸甸的印章。金属坚硬的棱角硌进掌心，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，却奇异地压下了胸腔里翻腾的熔岩，转化为一种更为凝练、更为实质的、带着血腥味的冰冷决心。

他的眼神，落在印章那“合格”两个字上，又透过挡风玻璃，仿佛穿透了钢筋水泥的阻隔，再次看到了“帝王厅”里那个让他作呕的男人。

嘴角，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，向上勾起一个绝对零度般的弧度。

没有半分犹豫，顾砚深一把推开车门，攥紧那枚滚烫又冰冷的蓝色印章，如同握着一柄审判之锤，再次大步流星地朝着“云顶会所”那扇金碧辉煌、此刻却散发着地狱气息的大门，冲了回去！

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地下停车场里回荡，每一步都像重锤砸在冰面上，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。